跨性别纪念日:我们身边的跨性别者在经历怎样的生活?
11月20日是国际跨性别纪念日(Transgender Day of Remembrance, TDOR),是为了纪念那些因歧视与仇恨被杀害的跨性别者而设立目的,并以此呼吁社会关注跨性别者所面临的暴力威胁。
上学、就职,这是多数人随年龄增长而水到渠成般踏上的人生轨道。然而对于跨性别者来说,因其不被理解的少数身份,想要过上这样普通的日常生活,都如跨越天堑。
TA们在与“主流”对话的过程中都会经历什么?今天,我们回顾日本NHK人物采访电视节目“性多元的孩子们”。在镜头前,跨性别者与家长们共同诉说自己作为少数者的生命体验。
01
无法和父母坦露内心的TA
日本的一位教龄24年的跨性别男性教师斋藤みどり,直到35岁都没能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别不安。
“我出生的时候被指派性别是女性。但是,我真的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女生。我有一个哥哥,而我知道我母亲一直非常想要一个女儿,我知道难得生了女儿的她有多么开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怎么能和她说出‘妈……我实际上是……’这种话呢?“
02
得到了母亲接纳的TA
由于担心害怕父母的反应而不敢向父母坦白的跨性别孩子不在少数。比如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跨性别男性原冈贵毅也是一个例子。指派性别是女性,现在作为男性生活的他,直到中学毕业,都没有和母亲坦言自己是跨性别者,而是长期一个人苦恼着。
“小学四年级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会因为别人说了一句‘因为是女生啊’而感到十分困惑,也逐渐不愿意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喜欢对着镜子换衣服。”
贵毅对自己日渐成长的女性身体感到困惑,对自己的名字“令佳”也感到厌恶。上了初中后,对穿着水手服样式的女生校服也很痛苦,喜欢的对象也一直是女生。
“过去常常被人指指点点地说‘她是蕾丝她是蕾丝诶’,‘她好恶心噢’。“贵毅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令他们感到“恶心”,自己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才好。贵毅说“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甚至想过去死。”
后来,贵毅渐渐逃离学校,不再去上学。即便母亲几次问起其中的缘由,他也未曾说出口。
“这真的很难开口解释,因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我自己还没捋清这一切之前,我没有办法清楚地告诉他们我的想法。”
贵毅中学毕业后选择了就职,周围友好的氛围让他不再像从前那样痛苦,内心也缓和了许多。他决定向母亲坦白。然而得到的却是——
“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已经不是我所想的那个孩子了,他完全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孩子,我当时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抵触。我一直觉得,那可能只是他的一个“兴趣”,或者是“能够治好”的、能够“改变的”,我一直这样期待来着。我还一直想,我明明那么喜欢这个孩子,为什么我一直都没能理解他呢?”贵毅的母亲诉说了自己当时被“出柜”后的内心冲突。
“直到七八年后,我渐渐明白,这孩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反而是我一直让他纠结着,我的执念让他为难着。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不幸福,所以我决定支持他。我要比起任何人都更坚定地站在我孩子的这一边。”贵毅的母亲说。
这之后,母亲尊重了贵毅的想法,不用曾经的女生名字“令佳”叫他,而是用他喜欢的名字“贵毅”来称呼。
对于母亲态度的转变,贵毅表示,“我真的很惊讶。我本想着父母即使不理解也没有关系的。不过我觉得即便是不理解,但如果能够尊重孩子的意见,或者至少说一句,‘我虽然无法接受,但是(对于你自己的性别)你是这么认为的,对吧。’就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对于一个跨性别孩子来说,TA的人生也很可能会发生很大的转变。”
“我现在觉得自己被生下来很幸福。”贵毅微笑着说。
03
讨厌学校的TA们
跨性别女性模特ISHIZUKA YUU讲述了TA在学校的往事。
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是男性,但是YUU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认为自己是女生,讨厌男孩用的黑色书包(注:日本早期学校里男生统一是黑色书包,女生是红色书包)和男孩子的校服。在学校总是被当作男生对待让TA感到非常痛苦,TA开始无意识当中喜欢拔自己的头发,后来甚至患上了“拔毛癖”。
“我希望他们能把我当女孩子看,可是他们总是把我当作男孩子。”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这种心情日渐强烈。”
“可是即便我的感觉是这样,因为自己不了解关于性多元的知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解释给别人我心中的想法。”
上了中学之后因为要被迫穿男生校服,所以学校生活变得更加痛苦了起来。
(注:日本校服性别角色非常分明,如图)
即便如此,热爱学习的YUU还是选择了每天穿着运动服去学校(很多学校的运动服男女颜色相同,因此穿着运动服可以至少避免他人从服饰来判断自己的性别)。
可是好景不长,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由于学校组织2夜3天的集训(意味着要被当作男生和男生分配在一起住宿),YUU开始逃避去学校。在母亲的追问之下,YUU第一次向母亲坦白了。YUU当时边哭边对母亲说:“因为必须要作为男孩子去学校,那太令人痛苦了。”YUU说,当时的TA由于长期忍受着内心真实的想法,而在突然倾吐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心中的郁结瞬间爆发了。
当时YUU的妈妈令江女士,终于得知了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因为被彻底性别二元化的校服和厕所而感到痛苦的事。“TA当时问我:‘体育课的时候男生一组女生一组,妈妈如果一个人在男生组是什么感受?’我说:‘嗯……应该会很讨厌吧。’YUU说,‘对,我一直都是这种感受’。”
这之后,令江女士向学校申请允许自己的孩子YUU可以穿运动服上学,然而学校却以“没有性别认知障碍的诊断证明”的理由拒绝了她。
对于此事,YUU认为,自己不是因为不爱学习而不去学校,相反是自己太喜欢学习了,有太多想要学习的东西,可是现在却因为这种事被限制。
2015年,日本文部科学省向各学校下达了通知,即使没有医生的诊断,也需要满足性多元学生的需求。并要求学校在校服和厕所等细节的事宜上做出调整和对应。
然而,针间大夫说,即使是现在,依然有很多孩子为了在学校更方便生活而来要求开具诊断书。
“很多学校都表示没有诊断证明的话校方难以处理。然而,学校是一个学习的地方,也是具有一定权利的地方,如果能多多少少关照一下这些孩子,那么TA们就可以继续去学校念书,这样不好吗?”并且,世界卫生组织(WHO)已经将性别认知障碍从精神疾病分类当中剔除,为何学校依然要求出具诊断书呢?针间大夫对此表示出质疑。
作为跨性别男性教师的斋藤认为,TA非常理解这一点。对于学生是否属于性多元群体,学校若一一判别确实很难处理,但如果这时候孩子或者家长说,“是大夫这么说的”,那么校方就会很快谅解。
04
以所爱之事支撑心灵的TA
由于对学校生活感到痛苦而选择不去学校的YUU,通过在家穿着自己喜欢的服装,比如女士凉鞋,还有自己认为可爱的衣服来支撑自己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YUU说,TA将绘画与服装作为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通过做这些事情不断肯定自己,不断告诉自己“这就是我”。
后来,YUU去上了一个允许TA以女生身份上学的高中,在那里,没有校服和发型的规定,有各种各样的学生。YUU终于过上了TA梦寐以求的女生生活。TA可以自由地穿着自己喜欢的漂亮衣服,还交到了女生朋友。
这样快乐的学校生活,也对YUU后来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
YUU说,“在那所学校,我以自己想成为的样子出现,身边的人告诉我‘就这样做你自己吧’,我感觉这样活着很幸福。学校也是一个小型社会,我在这个小型社会里尽情地做着我自己。后来,当时的那句“就这样做你自己吧”,成为了我日后进入更广阔的社会的勇气和力量。”
05
因母亲的一句话而拾起自信的TA
人们都能够知晓性别的多样性自然是最理想的,然而,对于跨性别孩子来说,由于和周围人的不同,TA们经常对自己没有信心。
和希是家里的长子,长期由于自己是性多元者而烦恼着。TA不仅学习成绩优秀,也很擅长体育,还曾经担任学生会会长和田径队队长,也或许是因此,父母对和希的烦恼从未察觉。
考上了北海道的大学研究生的和希,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休学了。
担心和希的情况的母亲真规子,给和希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母亲劝TA说,你这样可是成不了好父亲的。”
这时,和希再也忍不住了——
“我不会成为父亲的,我是一个gay,我是一个同性恋者。”和希用从未有过的哭腔大声喊着。
对于“儿子”的一反常态,母亲真规子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怎样认为你自己的呢?你喜欢自己吗?”
“我不知道。”和希说。
对于孩子这样的回答,真规子意识到,TA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担心孩子的真规子,选择前往北海道去探望TA。
在约定地点等待已久的,是这样的和希——
看着不远处那个身高一米八,穿着二十厘米高跟鞋的和希,母亲说:
“诶?是你呀。”
“嗯。”
“这不挺好看的嘛。”真规子笑着说道。
对于当时的情况,和希是这样讲述的:“我一直很喜欢做变装皇后,但是我知道这对于父母来说是很难理解的。所以我想,我干脆穿成这样去好了。那时候母亲对我说,‘不管怎么变,你依然是你呀。’‘你这样穿真的很漂亮!’,我当时很惊讶,但是瞬间觉得好安心。”
那时候的和希,对自己的未来十分纠结。TA犹豫将来是成为一名哲学研究者,还是作为变装皇后出演各种秀。
此时,母亲的一句“你喜欢你自己吗?”让TA开始意识到,无法接受自己是一名性多元者的,一直是自己。对性多元群体抱有偏见的,也一直是自己。在母亲接纳自己身份的那一瞬间,和希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
和希说,正是母亲接纳自己的那一瞬间,TA感觉到和自己和解了。
对于跨性别孩子来说,在家庭和学校里能够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明白“就这样做自己就很好”,对于TA们的健康成长至关重要。而能够促成这一切的,自然包含了TA们的重要依靠之一——父母。
06
微小的支持,足以成为TA们前行的光
这些孩子经历了无数日夜的纠结与挣扎,才坚定了的自己的性别身份。因为对于孩子本人来说,在还没有明确自己的内心之前,TA们是无法向父母“出柜”的。
那么父母应该如何对待和帮助彷徨中的孩子呢?精神科医生针间大夫为我们提供了几点建议。
他说,当孩子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别的时候,父母可以尽量在不经意之间表露出这样一种态度,即“我们是可以理解你的父母”。
比如,经常听一些跨性别孩子说,回到家之后TA们听到父母对自己说:“我今天看电视的时候,发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指跨性别者),有这样的生存方式呐。"这令跨儿孩子感到非常的安心。还有的跨性别孩子回到家后,发现桌上放着一本和性别不安相关的书,TA们就会明白,“啊,原来我父母也在学习这方面、试着了解这方面啊。”
就是这样一些微小的信号,却有着重大的意义。
另外,当孩子在向自己出柜的时候,认真倾听,是最重要的第一步。
“对于孩子来说,那是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得知一切后的父母能够像从前一样继续爱着自己、倾听自己,在学校和医院时能和自己站在一边支持自己的话,孩子将会受到莫大的鼓舞。”针间大夫如是说。
为了不让那些难以吐露自己真实心情和想法的跨性别孩子由于自己的性别而感到痛苦和悲伤,父母们能否先试着接受孩子的性别呢?
07
写在最后
在如今所谓的“扭转治疗”屡禁不止的今天,依然有无数的跨性别孩子饱受着身与心的折磨。
希望能有更多的跨性别孩子的父母可以明白,其实,性别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也不需要因为它的多元而感到过度恐慌。
对于性别的存在方式,或许合理的描述是下图这样:
这两幅图不仅可以解释清楚生活中经常被误解的“男同性恋就是有一方把自己想象成女性了”,“女同性恋就是有一方把自己想象成男性了”等想法,还可以在视觉上表现出同性恋者和异性恋者是平等价值的存在,并且能够体现出,或许如今社会上的异性恋者占大多数,但以性倾向,性别认同,生理性别为基础的人类的分类其实本并无优劣之分。
但是,这种理解方式可能会让人们对“和自己不同”的他人之间产生隔阂,以及可能诱发对多元群体的漠不关心。因此,就有了下图这种渐变图式的理解方式。
这种理解方式不仅包括了深信自己是“完完全全的男性(女性)”或者“彻底的异性恋者”的人,还包括了认为自己“既是男性也是女性”,或者“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的人。
当然,通过一张图片正确表现出所有的性/别是一件困难事,但是它们至少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对于性别更加包容、合理的思考方式。
其实,我们人人都是构成多样性/别的一员。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跨儿父母如若能够逐渐意识到,性别是多元的而非二元的,那么我们将会有更多健康快乐的孩子,在本应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坦然做着自己,尽情绽放自己。
REFERENCE:
石田仁,2019,「はじめて学ぶLGBTー基礎からトレンドまで」,ナツメ社.
NHK福祉情報サイト. セクシュアルマイノリティーの子どもたち 心の支え
NHK福祉情報サイト. セクシュアルマイノリティーの子どもたち 誰にも言えない思い
本文观点不代表机构立场
翻译:赵莹莹
编辑、校对:韩明宇
排版:糊糊、琳溪
封面图来源:《有性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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